荣耀大地:我和王怡,我和妓女及非妓女(9可恶的北京)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雷立刚发表时间:2007-04-24 07:36
  九,在首都
  
  不,仅仅逃到成都是不够的,我是个可耻的人,对妻子无情,对朋友不义,我必须流放自己,到外地去。于是,很快,我告别成都,去了北京,去当一名毫无目标的京漂。
  
  坐火车北上,未过秦川,天就黑透了。一觉醒来,已入河北,我起床坐到窗前,隔着透明的玻璃,感觉奔跑的不是列车,而是原野。1月的北风像一只手,不由分说剥去了原野的衣饰,显露出躯体的贫瘠,华北平原在冬季的清晨里裸奔,肌肤有些衰老。
  
  这实际上是我第一次来到北国,租住在燕东园一幢民国时期修建的小楼第三层的房间里,燕东园在北大东门与清华西门之间,这里有一些被私人改造成旅馆的已经类似危房的独幢小楼,比如我住的那幢。我的床靠窗,如果是白天,从窗口望出去,有很多的天空在树枝的躯体之外。阳光很亮的时候,树枝的影子很薄,鸟飞过的时候,就像从窗户的玻璃上滑过去一样,鸟的身子仿佛比影子还轻。那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像一张纸一样折叠成一个飞机,我就也能在窗外的北风里滑翔,或许会飞得比鸟还逍遥,直到被树枝挂住,就像其他那些挂在树梢的风筝或者塑料袋那样,被树梢的枝干挽留。但是,我知道,我无法被折叠。
  
  楼下有一小片荒芜的林子,有一些篱笆,还居然有一些竹子。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户外运动场,有单杠,双杠,健骑机,还有一个秋千。我很空闲,成天都在发呆,中午的时候,如果太阳很好,我就喜欢坐在秋千上。几乎没人跟我抢秋千,因为即便中午,气温也在零下一度,大家都躲在暖气房子里,没人出来。
  我不怕冷,我总为没有雪而失望。北京乃至整个华北的冬天寒冷却不湿润,空气中缺乏水分,以至于无法形成雪花,这种干燥的寒冷,使我几乎彻底放弃了一度有过的长期居住在北京的想法。
  没有雪的寒冷比不寒冷更让人惆怅。雪就是冬季的精灵,从失去到失去,从拒绝到拒绝,它的缺席使整个北京黯然失色。幸亏还有冰。一天清晨,我经过一片草坪,发现喷过水的草坪里,很多草叶上都凝固着透明的冰体。而未名湖的水面则早已经结了很厚的冰层,我踩着冰面,直接横穿了那湖。
  清华里的荷花池也足以当天然滑冰场了。我不会滑冰,但喜欢观看。我看到很多笑容在比我更年轻的脸上流连。我知道,所有的笑容迟早都会枯萎,但我祝福所有的欢颜都多驻留一些时间。我还知道,即便枯萎也可以成为一种标本,如同脚下那些枯萎的荷花的茎干,它们就凝固在湖面冰层里,成为巨大冰面的一部分,相比于一些永不流血的伤口,相比于一些永不流淌的液体,它们是幸福的。
  北方的夜幕总是很早就降了下来,往往只要六点,天就全黑了,窗外除了干瘦的树梢,还有风,我看不见风,但听得见风的呼啸,那是真正的呼啸,只有北国才有的声音。这些全新的东西,令我兴奋,然而,却不能让我有归属感。
  
  在北京的夜幕里,我第一次实现了一个成年人的手淫。没什么钱,又是孑然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孤独可想而知。有一个深夜,我突然很想发泄,于是试探着用手解决,那是第一次,我很笨,像一个处男。我从十九岁起就拥有了玉环,因此一直没有真正自慰的必要,何况内心深处总觉得手淫是龌龊的,于是,以前,尽管也不是没用手触摸过自己的那个器官,可是,每当有一点快感时,我就会命令自己停止。而这次,在首都,在天寒地冻无比冷漠的首都,在终于不再有人爱我的寂静里,我怜惜地疼爱着自己。当快感开始漫起时,我先是习惯性地命令自己停止,但另一个声音同时在说:我不停,我不停,哪怕以后的路就是火坑,我也要往里跳,谁也别想拦我,包括我自己。
  
  和自己的手做爱其实和跟女人做爱完全一样——迎接快感来临的那种期待的感觉是一样的;之前的紧迫的感觉是一样的;那一瞬间决堤的感觉是一样的;之后厌倦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在那个夜晚,我离婚后第二次落泪了,不是为其他任何人,而是为我自己,我当时想,你真他妈错了,你怎么到28岁才第一次手淫啊,太迟了,太迟了。

  
  在首都,我还有一个兴趣就是去欣赏妓女。我太落魄了,其他的女人不可能看得起我,既然如此,我也就拒绝去欣赏她们。实在太无聊和空虚的时候,我就先从北大到人大,再从人大坐302路,顺着北三环,经过北太平桥、安贞桥、静安庄,到三元桥下车步行。固定路线是:从三元桥走路到燕莎,然后顺着新源南路到华都饭店附近转转,据网络上的传说,这里就是北京高级妓女比较集中的地方。但我觉得网络信息绝对有误,想想,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可能有多少高级妓女站在街头挨冷受冻呢?实际上的情况是,连一般的野妓也不多,偶尔碰到个把个。
  有两三次,某个妓女主动冲我们暗示地笑一下,或者某个皮条客靠过来压低声音问我们“要不要玩玩”,我总是特别严肃地走开。我知道,我并非故做正经,而仅仅是紧张和对浪费金钱的恐惧。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越来越对这种走马观花的行为无法忍受,这几乎比嫖更变态,北京的冬天那么冷,顶着寒流,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而其目的居然只是看看妓女,这不仅变态,而且近乎傻逼。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变态的傻逼,我想,这或许就是属命。
  一个夜晚,我又去三元里,内心深处并不想去,那天我的围巾恰好掉了,不舍得花钱去买。谁都知道,没有围巾,在寒冬的北京街头行走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我去了。风从我没有围巾的衣领处插进来,仿佛要把摄氏零下三度的低温注射到我血管里去,我冷得牙齿打战。就在这时,在新东路口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了一个妓女,可以肯定她是妓女,因为两个巡警正在追她,她拼命往前跑,穿着高跟鞋,还没跑十米就被追到了,一个巡警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拖,边拖边说,“谁叫你敢跑”,妓女痛得弯了腰,鞋子掉了一只。
  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种作为小人物的痛楚,我从小看不得男人揪女人的头发,假如我有能力,那一刻我一定会站出来,甩手给那个警察一记耳光,但我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省人,一个北京本地人看不大起的“京漂”,和警察相比,能有几斤几两?
  我回转身,装做什么也没看到,顺着亮马河南路返回。那条路很安静,路边有成排的高达八九米的柳树,柳树另一侧,就是亮马河,冬季的亮马河结了很厚的冰,泛着淡淡的寒光,我从路上走到柳树下,又从柳树下走到亮马河的冰面上,我在冰面上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走到昆仑饭店对面,冰很滑,我摔了四跤,第四次摔倒时,我坐在冰上,一边揉自己的膝盖,一边做了个简单的决定:回成都去。
  
  我是南方的孩子,徒有憨厚的仪表,内心却极度狂乱,不守规矩,容易破碎。毫无理由地,我不喜欢北京。北京不是我的家,成都才属于我。成都啊,我以为我可以离得开你,但其实,我仅仅是一只猴子,纵然会翻筋斗云,却也逃不脱你无边无际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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