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不停地跑发表时间:2008-08-23 22:41

题图:那天,我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一尊金黄色的笑面佛憨态地矗立在陵园的北方,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一)
  小时候,我身体比较虚弱,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有一次我发高烧,多处求医未能见效,母亲便在一尊小巧的弥勒佛面前烧了几柱香,幼年的我只觉得那些场景很神秘,虽然老师教育我们没有鬼神的存在,但那份好奇心和那尊笑面弥勒佛在心底久久不曾散去。因为母亲祷告后的第二天我的病情神奇般地好转了,不到两天竟然完全恢复了。母亲说那是佛在保佑我。
                 
  事实上,至今我仍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不反对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我甚至也有唯心的时候。诸如什么事做了吉利,什么事做了不吉利等等。我保留着已去世几年的父亲的短信,一方面不忍心删去,一方面不敢删去,怕有什么不吉利。我也保留着比安的QQ号码,尽管他的头像永远那么灰暗着,我每天打开QQ时总能看到他的灰色头像和几年前的签名,有时我甚至异想天开:要是这个头像突然亮起来该是多么恐怖的事啊。
                 
                 
  (二)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首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她说我们前世得有多少次回首才换来今生的缘啊。他说前世我们有无数次的回首,而且渊源很深。她幸福的笑。
                 
  她说第一次看到他的侧面就有了莫名的好感,对面接触时像相识熟悉了几辈子,这种感觉让她好奇,就像命中注定的。她说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爱,只知道他对她格外的好,她也喜欢接受他对她的好。他们平时言语不多却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
                 
  不久的一天他告诉她他要走了,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心痛和失落感,虽然相识只不过一两个月可感觉他已经融入到她的生活中。第二次见面已是两个月以后,她记得那天他隔着窗子就那样看着她。直到现在她还经常想起他的眼神,好像前世就曾熟识的感觉。他说为了她,他一定要回来,就这样错过他怕以后会后悔一辈子。
                 
  他们相爱了,他们坚信前世一定有过无数次的回首,这是佛在成全他们的相遇。
                 
  她在他面前是只依人的小鸟,他说他会为这只小鸟遮风挡雨。她知道他有妻子和孩子,他和她的未来遥远得无边无际。她甘愿这份相遇的缘分,他说生活中什么都有可能,可能我们以后还会这样,可能我们会结婚生子相扶到老,也可能我会突然离开,离开这个世界。她笑,说他傻。
                 
  (三)
  他叫比安,是我儿时就一起跌打滚爬捞鱼摸虾的伙伴之一,我们在一起时无所不谈。只是后来日子我们各奔东西,平时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但身居各地的我们时常在网络上打趣聊天,每年春节时比安、我、白桦、明良等儿时伙伴才会聚到一起喝上几杯。
                 
  比安从未流露他有个女人的事,甚至到现在他的妻子都不知道曾经有个第三方出现过,这让我后来多少震撼了一把。比安貌似幸福的家庭背后隐藏着他难以表述的痛楚,这是后来我才渐渐知晓的。但比安从未在我们面前流露出离婚的念头,现在想来,是因为他们有个可爱的孩子吧。多少个家庭不就是因为孩子才貌合神离地凑合着。就像一朵风中摇曳的花儿,没有人在意它的春夏秋冬。
                 
  比安的世界看上去风平浪静,生活安定,工作平稳。我身边的人群,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柴米油盐地生活着,我没有兴趣也没有途径打探人们各自的生活隐秘。我对多年的兄弟比安也是一样,只知道他的家庭和睦,有个可爱的女儿。至于他真实的生活状态比安不说我就毫无防备。这本身就是别人家的事,就像邻居在楼道见面,点头微笑而过,当关上了各自的家门有谁知道门内的隐情?
                 
  有时候我会偶尔听到楼上的小孩在深夜玩弹珠,我就很奇怪地问他爸爸怎么夜里小孩都不睡觉,他爸爸很奇怪地反问我什么时候的事?说他们家小孩每晚都很有规律地休息的。后来,我在网上才知道“弹珠事件”不是我一个人碰到过,就好像很多老奶奶们说看到过佛祖显灵一样,他们说得有板有眼。每到那时我便怀疑黑夜的角落里总有人正悄悄地盯着我,开始觉得那尊弥勒佛被看的时间越长,他的表情就会在变,于是我慌张地打开所有的灯,招来睡眼惺忪的父母在隔壁房间里传来的一阵责骂──深更半夜的开这么多灯干吗?!
                 
  (四)
  她叫依恋,她就是那个“恐怖事件”的制造者。我是看到比安的QQ头像突然亮起来的那个晚上“认识”她的。
                 
  我和依恋在那晚聊了很久,她和比安的故事从未和任何人说过,也没有任何人知晓他们之间真实的爱情,要不是那次登录比安的QQ被我发现,她将隐瞒这份感情一辈子,待到和我说起时,比安已去了最遥远的地方。
                 
  比安被推进火炉的那一天的晚上,我和白桦、明良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思。他终于解脱了,同时解脱了的是我们几个兄弟以及他的家人。玛索酒吧,第一杯酒当然是敬比安的,少量红茶勾兑的威士忌,酒精的含量依然旺盛。我在洗手间强压舌根,好让胃子里的酒水倒出一些,多日的压抑倾泻而下,这样的举动我先后跌跌撞撞去卫生间重复了多次,每次感觉获得重生一样继续端起酒杯和哥们儿红着眼睛肝胆相照地一饮而尽。我突然发现昏暗的灯光下,盘子里不再是爆米花,而是比安的白骨,那些碎碎的白骨,没错,跟我下午在殡仪馆看到的比安被烧剩下的白骨真的很像,我们再也没往盘子里伸手。
                 
  第二天中午白桦去玛索拿遗失在那里的手机,昨晚喝多了把手机搁桌上忘了拿。玛索的服务生在爆米花的盘子里发现了手机,他们翻看通讯录简单周折后联系上白桦。白桦拿到手机时自然少不了一番答谢,他顺便问怎么联系到他的,服务生说翻看手机里第一个号码拨过去问的。白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有没有搞错,是啊,服务生很确定地告诉他,打的就是“比安”这个人的号码,是比安告诉他白桦的固定电话的。服务生还说那人声音很轻,像不愿醒来的睡觉者。
                 
  (五)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凡事都有定数的,不能强求。意思是凡人所做的佛都安排好了,是命中注定的。
                 
  比安还在病榻上时,家人为了他的后事开始寻找一个合适的安葬之处。出于尊重比安本人的意见,我们决定将他安葬在离市区不远的公墓陵园里。但问题是附近有三家陵园可供选择,第一家看完后感觉还好,第二家也不错,但似乎总觉得那儿不对劲,非要去第三家再瞧瞧。在比较完三家后,觉得还是第三家看上去要好些。这种感觉很奇怪,选址的过程中总感觉有股力量在促使我们一再推翻已经定下的意见,直到选中了后来看上的这家。
                 
  比安对自己的病情并不十分了解,闲聊时还流露出早点看好出院的念头,而事实上比安的理论生存期不到一个月了,他的念头只会让我们更加的揪心。在比安临终前的某一天,比安说他梦见了佛,一尊笑面佛。比安还描绘出那胖胖的笑面罗汉的样子,把他抱起来往墙上摔了几下,接着对他说你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这是比安下葬那天白桦告诉我的。我自幼就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我不知道梦见佛表示什么?如果在儿时,我会觉得那是佛在保佑比安。
                 
  下葬比安的那天,我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一尊金黄色的笑面佛憨态地矗立在陵园的北方,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走近了那尊弥勒佛塑像,这跟儿时母亲为我祷告的佛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比儿时的要大很多,有三米多高。奇怪的是选址的那天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其实早就存在的这尊佛像。那一刻似梦非梦,我明白了比安梦见佛的缘由。
                 
  (六)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我爱你,在你身边却不能靠近你。
                 
  当依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偷偷去医院看往比安时,依恋终于领悟到这句话的刻骨铭心。作为第三方的她无法找出合适的身份出现在比安的家人面前,所以她给自己的任务是要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一眼。我问她看到了吗?她说看到了,他也看到她了,只是他们装作不认识而匆匆而过。
                 
  事实上,比安自从在医院因重症倒下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可是,依恋一口咬定她去医院看他的那天,他站在病房的门口微笑地看着她。她说她是真的看见他微笑地站在病房前,并且还对她说“我没事,你要好好地过。”我那晚曾极力否定那是她的幻觉,因为比安入院到临终我基本上都在现场的,他一直是躺在床上的,连翻身都需要几个人的帮忙。然而,那尊笑面佛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时,我不再怀疑她那晚的极力辩白,我不得不说服自己那或许就是真的,就像那些老奶奶们看到佛祖显灵一样的有板有眼,或许也是真的。
                 
  这个网名叫依恋的女子断断续续向我讲述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往事。如果不是那次“恐怖事件”,比安的这些生前往事也将和他一起化作尘烟了吧。我对依恋说,希望她继续以后的生活,“要好好地过”,不要让他的妻子知道这些事情,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七)
  我时常想起小时候母亲为我祷告的情景,觉得那些场景很神秘,在母亲虔诚的神态里我知道母亲的内心正在祈求着佛的护佑。我也曾伺机问母亲祷告的是什么,母亲说:不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小时候的我似懂非懂。
                 
  气象台的预报少有的精准,因为我常开玩笑地说天气预报不准的原因就是“不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昨夜的一场细雨按时来到这个城市,悄悄地在扑打着窗檐。清晨时分,推开朝北的窗,阳光微漾,又一天的生机扑面而来。我每天穿行的那条梧桐大道湿润清新,那个穿黄马夹的环卫工人,那个书报亭慈祥的阿婆,那个电梯里常遇到的小姑娘,还有隔壁办公室的胖子经理,他们和我一样在街头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和这个城市一起日落日息。关于昨夜的那场细雨,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说过我不信佛,但有友人来访时我偶尔也把他们带到这个城市的寺庙里,我总喜欢远远地驻望那些拜佛游客的背影,猜想他们“不可说”的故事。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我删除了依恋的QQ,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人知道比安的头像曾经亮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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